雪拥蓝关

【曦瑶/晓薛】因果逆

*主曦瑶,副晓薛

*和原来的《清谈》是同一篇,但是《清谈》发了过后怎么改都不满意,改到最后发现连题目都得换,忍无可忍,重新发一篇算了,原来的已删tag

*原篇有小姐姐们的评论了,不舍得删,刷屏致歉。









金光瑶到的时候,蓝曦臣刚巧沏好两盏新茶。



素色门帷被人轻轻拨开,茶香水气与那人带进的霜雪寒气不期而遇,交杂错糅间,氤氲出一片白雾迷蒙。



雾气碰触到来人衣袍上那朵盛放的金星雪浪,须臾片刻便袅娜而散,只余隐隐水滴沾附,恍若清早之时露华湿牡丹的图景。



他熟练地将自己的狐裘披风挂于一旁,缓步向蓝曦臣走去,笑容温雅可亲。



“二哥,别来无恙。”



“别来无恙。”蓝曦臣也微笑着,端坐在静室的木榻上,将白瓷茶盏递与金光瑶。



金光瑶施施然入座,伸手接过尚冒着热气的茶盏,打趣道: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姑苏的雪和泽芜君的茶,倒全叫我赶上了。”



蓝曦臣端起自己的茶盏吹了吹,抬眼看向金光瑶,笑道:“三弟说笑了。风雪不敢妄言,但只要三弟什么时候想来,一壶粗茶我还是给得了的。”



金光瑶的笑眼隐在层层茶雾后,回答道:“既如此,以后二哥便不可嫌弃我登门叨扰了。”



“没有的事,”蓝曦臣赶紧解释,“三弟不远千里光临寒舍,我自然是随时欢迎,何来嫌弃一说。”



金光瑶低头品了口茶,心想,“寒室”一词于蓝曦臣这倒还真不是谦辞。



不同于金麟台的殿宇辉煌,蓝曦臣的静室实在是一派清苦之相,白墙木窗,青灯古卷,连暖炕也没有,只安了一张自己身下这硬邦邦的木榻。或许谁都料不到,堂堂蓝宗主的寝间,竟清寒如苦僧修行之所。



虽说知己对坐,陋室无妨,但若非此番自己心中郁结,来得唐突,金光瑶还是更情愿邀请蓝曦臣去自己的金麟台秉烛夜谈的。



不过金光瑶打趣的话尚未出口,蓝曦臣便瞥见了他发间未融的飘雪,料得金光瑶必是御剑而来,不及避雪,于是他微微蹙眉,道:“三弟若无急事,大可坐马车前来,我等你一会便是了。这几日姑苏正寒,御剑而行难免受冻,做什么这样不顾惜身子?”



蓝曦臣的唠叨和茶香一起盘旋在耳畔,金光瑶饮入口中的热茶带着些许苦味,但只片刻过后,苦意便遁入茶香而散,只剩缕缕回甘萦绕齿间。



金光瑶放下茶盏,望向蓝曦臣带着嗔意的眼眸,笑得像只餍足的小狐狸:“自然是为了早一点喝上二哥的茶呀。”



蓝曦臣闻言,像是被噎了噎,无言以对——他对金光瑶的这张嘴一向没什么办法。



蓝曦臣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,无法,怕金光瑶着凉,他便欲抬手关上不断穿风飘雪的窗牖,面露忧色地问:“二弟今日突然传信说要来访,可是有什么不快的心事?”



金光瑶不答,却是伸手,止住了蓝曦臣关窗的动作。



他反其意而行,略略侧身,靠上窗扉,不知在想什么,沉默片刻,又忽而探出手,接住一捧风雪。



窗外正是一派姑苏的晚景。



明月相映,清辉流淌,树影珊珊,霜雪寂然。



窗内烛光相拥,蓝曦臣也不再逼问他,只是和金光瑶一起抬头,静静看向自己看过了十几年的夜色。



“这场雪下得真是时候。”半晌,金光瑶淡淡开口,声音在清风徐徐里飘转而至,辨不出情绪。



蓝曦臣侧目,却见金光瑶面上分明挂着一抹苦笑。



金光瑶也转过头来看着他,分毫不掩饰自己微笑中的苦涩和落寞。



“明月,霜雪,清风……二哥,你观此景,有没有想起两个人?”金光瑶问他。



“你是说……”蓝曦臣隐隐回忆起了前几年江湖上的两句话。



“嗯。明月清风晓星尘,傲雪凌霜宋子琛。”金光瑶知他已明了,接下了蓝曦臣的话。



蓝曦臣想起早些年听闻的传言,感慨而叹道:“早便听闻这两位道长的高风,只是可惜,我尚未能得以结识,他们便销声匿迹了。”



金光瑶看了他一眼,无奈地笑道:“那二哥怕是要抱憾终身了。”



蓝曦臣闻言怔了怔,似乎明白了什么,不可思议地抬起头,试探问道: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



“晓道长去世了。”



金光瑶的话似在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。



“我亦久慕晓道长高义,一直想寻机会与他结识,便让苏涉时常为我打听晓道长的下落,谁知……”



金光瑶的声音越来越小,他低头捧起茶盏浅饮一口,万语千言便化作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。



他轻垂下眼睫,如鸦羽一般,在面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,整个人在窗口的寒风猎猎里更显清瘦。



蓝曦臣这次也不顾金光瑶方才的阻挠了,起身关上了窗牖,古朴的木窗“吱丫”一声清响,将风刀霜剑隔绝在外。



蓝曦臣回位,正襟危坐,问金光瑶:“可知那位道长因何而死?”



“死于识人不明,”金光瑶没有再制止蓝曦臣的动作,声音闷闷的,却像在讲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,“苏涉告诉我,晓道长先前识人不明,将一有虎狼之心的恶人留在身边,数年相伴,非但未能点化还遭得恩将仇报,最后约莫是真相大白,那人恼羞成怒,便杀了晓道长吧。”



这话只要细想,其实漏洞百出,光是有“恼羞成怒杀了晓星尘”的能耐的人,这天下便着实没几个。



可它们应付蓝曦臣足矣。



倒不是蓝曦臣愚钝,只是他相信了这是金光瑶下属所传之语,便不会再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追问金光瑶这个局外之人。



他唏嘘良久,叹一代高士竟落此下场,真真是命途多舛,人事无常。



款款烛光在蓝曦臣的眼眸里浮沉,悲哀叹惋皆有之,只是眼色仍是温暖如初。



比起素未谋面的高士,他却是轻轻拍了拍眼前金光瑶的肩膀,宽慰他:“各人命数,各有天意,三弟也不必过于悲伤了,等雪停了我们去庙里祭拜那位道长。”



“不,二哥你不懂。”金光瑶抬起眼,神色有些痛苦。



蓝曦臣确实不懂。



“我本有机会救他。”



一句话如平地春雷,惊起乍然冷光。



蓝曦臣蹙了眉,问:“什么意思?”



“我曾见过他,就在数月前。”



“那时晓道长身边正跟着那十恶不赦之人。”



“二哥你知我过目不忘,我…我那时分明记得那是与晓道长曾有过节之人。”



“可我不敢妄断,我对自己说,兴许是他们冰释前嫌呢,兴许是晓道长襟怀宽阔已不在意呢,我若是多嘴,岂不叫大家都难堪。”



“所以,我走了……未置一言……”



金光瑶将茶盏放回桌上,磕出清脆一声响。



“若我那时说了,若我那时……”



“晓道长他何至于此!”



金光瑶似乎一口气吐出了这些天郁结的烦闷,神情却仍是深深懊悔。



“三弟,”蓝曦臣轻轻唤他,声音清润似姑苏的流觞曲水,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


“无人可知后来之事,况三弟那时也不知因果缘由,纵缄口不言,却也是人之常情,不必沉郁于此。”



“可是……”金光瑶犹豫着说。



“无甚可是,”蓝曦臣声音温柔而坚定,打断了金光瑶的懊悔,“无罪之罪,何必拘泥,三弟这倒是庸人自扰了。”



他为金光瑶添上半盏茶,继续道:“三弟你总是这样,修瞭望台也好,助我重建云深不知处也好,总是事事考虑着别人,惹得自己身心俱疲。”



金光瑶怔然,沉默良久。



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,换了个话头,笑着问蓝曦臣:“那二哥,若是有一天你也和晓道长一样,发现身边相伴之人一直未以真面目示人,一直在撒谎在伪装……”



“二哥,你会怎么做?”



蓝曦臣也愣了,仿佛没想到金光瑶会这么问。



他冥思苦想许久,也未能预想出自己会作何反应,边听金光瑶一声轻笑,善解人意地适时打断了他的沉思。



“二哥别想了,我开玩笑呢。”



“不是说要去祭拜晓道长么,雪已经停了,二哥,我们走吧。”















香炉生烟,青灯古佛在侧,静默无言。



他们为晓星尘上的香火犹燃,蓝曦臣却已经走了。



他们就此分别,他回云深不知处,他回金麟台。



只是金光瑶又折返了回来。



他面无表情,独自走近佛像,脚步缓慢而沉重。



受母亲孟诗的影响,金光瑶一向很相信因果宿命之说,他对佛祖神明是存了敬意与畏心的。



他走到佛像面前。



扑通一声跪了下去。















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慕晓星尘之高义才去打探他下落的。



也自然不是什么恐两人难堪才未将薛洋身份点破的。



出口之语真真假假,他根本没有蓝曦臣以为的那般正义慈悲。


晓星尘之死,他或许会惋惜一阵子,可那于他毕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,若是摆明着让他抉择,比起救晓星尘,他估计会觉得还不如保薛洋来的实在。



令他郁结的压根不是什么高尚道人之死。






两年前,中秋佳节,他和蓝曦臣相与沿湖赏月。



那夜月明星稀,湖光潋滟,静影沉璧,游人尽望,湖边人来人往,拥挤嘈杂。



他和蓝曦臣意欲体验凡趣,也收了剑慢悠悠走在人群里。



金光瑶长得瘦小,不期撞上一位白绫附眼的道人。



他回头道歉,却在看清那人容貌的一瞬间吓得面色惨白。



他连那些仅一面之缘的过路之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,更何况晓星尘和他身旁的薛洋。



晓星尘倒没察觉到他的异样,还甚好心地抬手扶了金光瑶一把。



薛洋叉着胳膊,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昔年旧友。



蓝曦臣也察觉到异故,走过来和金光瑶一起向晓星尘赔不是。



看到晓星尘,蓝曦臣显然也愣了愣。



他没金光瑶那么好的记性,他和晓星尘只多年前金麟台上匆匆一面之缘,何况此刻晓星尘白绫遮眼,身形更显削瘦,蓝曦臣不敢断言,只微笑着迟疑道:“这位道友形容不俗,气质竟颇似一位道长……”



“明月清风晓星尘是吧?”



薛洋在一旁不耐烦地插话,打断了蓝曦臣委婉的暗示,他走上前,将一只胳膊搭在晓星尘肩上,用遇见晓星尘之后惯用的假声说话:“别试探了,你认错人了。他就一普通的瞎子,那个大名鼎鼎的晓星尘怎么可能会来这种人挤人挤死人的鬼地方。”



他一边说,一边拿眼神瞥晓星尘,语气里藏着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揶揄和抱怨。



晓星尘虽然看不见,但脸色也隐隐有些窘迫。



薛洋这么一插话,蓝曦臣自然注意到了他,只一眼,他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。



他不记得晓星尘的容貌,但他记得薛洋。



薛洋曾是金家多年的客卿,甚至还引得聂明玦对金光瑶刀剑相向,蓝曦臣怎么可能忘了这号人。



他不可置信地开口:“你是……薛——”



“谢公子?”金光瑶在蓝曦臣的“薛”字尚未完全出口时,飞快地用自己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。



“不…又不像,看来是我与谢公子太久未见,刚刚激动之下认错人了,还请这位公子见谅。今日相见即是缘,敢问公子尊姓大名?”



金光瑶的一套说辞信口即来,滴水不漏。



薛洋不该出现在这里,不管是对于晓星尘还是对于金光瑶,都是如此。



按照金家的说辞,他理应早就被金光瑶为大义而灭之,挫骨扬灰,再无法误人。



可是薛洋此刻好端端地站在这里,用着陌生的不同昔日的声音说话,甚至笑得气定神闲,有些挑衅地看向金光瑶。



显然,不止金光瑶,薛洋也懂得这个道理,所以他不慌不忙,便是料定了金光瑶能猜到自己在对晓星尘隐瞒身份,也笃定了金光瑶不会在蓝曦臣面前让他身份败露。



他赌对了。



薛洋顽劣地笑了笑,回答说:“萍水相逢,何必问名告姓的。我们还要去夜猎,先走了。”



他拉着晓星尘的袖子离去,行不过几步,复又回过头来,笑得露出一颗虎牙,向蓝曦臣和金光瑶道别:“后会无期了,二位。”



他们渐渐远去,却隐隐还听得见谈话的声音。



“说起来,认识这么久,你也确实未曾告诉过我你的名讳。”



“怎么?当初是你自己说不需要知道的,现在领略到我的个人魅力了,就开始出尔反尔了?”



晓星尘被薛洋信口胡诌的话调侃,也不见怒意,只是好脾气地笑,笑声如夜风缱绻,渐行渐远。



金光瑶见蓝曦臣仍面露迟疑,欲语还休,便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他:“二哥刚刚可是想说…薛洋?”



蓝曦臣听金光瑶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个名字,以为金光瑶在怪罪自己无故怀疑他,不知如何回答,竟是肯定也不是否认也不是。



金光瑶善解人意地笑了笑,道:“二哥别紧张,我不是在怪罪二哥,那位公子长得和当年薛客卿实在太相像了些。”



“可那不会是他,当年薛洋作恶多端,已被我们制裁,我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运出城外。难道二哥还不相信我的眼睛不成?”



月光落在金光瑶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皎洁而清冷,像一池漆黑无波的深潭。



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睛,温雅一笑:“怎么会,三弟的话我自然是信的。”






若是放任蓝曦臣将那句未完的“薛洋”说出口,或许蓝曦臣本可以救得了晓星尘。



蓝曦臣本可以,但他没有。


是金光瑶生生止住了他的话,用自己那些真真假假、假假真真的鬼话,让蓝曦臣那双素净的手上,无端沾染上半条人命的罪孽。


本不该属于他的,罪孽。


天行有常,善恶有报。


而他逆了蓝曦臣命格的因果。








烛火明灭,金光瑶跪在空无一人的庙宇里。



他对着佛像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



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一声沉闷的声响。



接着,是第二声、第三声。



他抬起头,额间朱砂之上,赫然一块青紫。



他对着佛像喃喃祷告,声音不大,却极尽虔诚。



“晓道长之死,除成美外,只我一人所害,与泽芜君无关。”



“若果真有因果轮回,他日阎罗殿前,阿瑶必定一人认罪,一人而担,恳请佛祖有眼,切不可迁怒于泽芜君。”



“纵罪孽深重,万劫不复,永无来世,阿瑶亦甘之如饴,绝无怨言。”


纵万劫不复,纵再无来世。


他以己身为注,许下无人听见的、恶毒至极的誓言。


因果宿命终有轮回,蓝曦臣的因果报应,由他来偿还。


他不信逆不了这因果。




有风吹过,悠悠转转。 


殿宇之上,佛像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。







END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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